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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國虛無主義
1.什么是虛無主義?在何種程度上可以說,虛無主義是一種特殊的德國現象?我無法回答這些問題;我只能試著把它們搞得確切*[2]一點。因為我就要探討的這個現象過于復雜,而以往的考察又是如此之少,在我可以支配的不長的時間中是無法給予充足描述的。我所能做的只是勾勒輪廓而已。2.現在聽見“德國虛無主義”這個提法,我們中的大多數人自然立刻就想到了民族社會主義(National Socialism)。但從一開始便要了解,民社主義只是德國虛無主義最有名*的形態而已——是它最低級、最鄉土、最蒙昧和最不光彩的形態。很可能正是它的粗俗帶來了巨大的(雖然這很糟糕)成功。這成功后面會跟著失利乃至最終的徹底失敗。但是民社主義的失敗未必意味著德國虛無主義的終結。因為那種虛無主義的根基比希特勒的煽動鼓惑、比德國在世界大戰里的戰敗以及所有諸如此類的事情都要深得多。 我想沿著以下線索來解釋德國虛無主義。首先我要解釋一下其下的最終動機;這個動機并不自在地便是虛無主義式的。接著我想描述一下在什么樣的情況下這一非虛無主義的動機導致了虛無主義的渴求。最后,我將試著給虛無主義下這樣的一個定義,從所慮及的非虛無主義動機的觀點來看,這個定義得不可撼動;并且,我們要在這個定義[i]的基礎上把德國虛無主義描述得更充分些。
3.虛無主義的意思也許是:velle nihil,意欲虛無、[意欲][3]包括自身在內的萬物的毀滅,因此首先是自身毀滅的意志。我聽說存在著有這樣古怪愿望的人。但我相信這種愿望并非德國虛無主義的最終動機。不戴有色眼鏡就不會注意到自身*毀滅意志的任何確切征兆。不僅如此,就算把這一愿望證明*為最終動機,我們仍會大惑不解,為什么這個愿望采取了這一形式,其狀態不是所謂fin de siecle[世紀末]或者縱酒主義,而是軍國主義。用心理疾患來解釋德國虛無主義,還不如把它解釋成一個亡命之徒想要與幾個警察和出賣他的同伙一起搞謀殺;我并非斯多葛派,我無法把[這個亡命之徒]的這種愿望稱為病態愿望。[ii]
事實上,德國虛無主義并非絕對的虛無主義、并不意欲包括自身在內的萬物全都毀滅,它只意欲特殊某物*的毀滅:現代文明。也許我可以說,有所限制的虛無主義之所以成為一種幾乎*絕對的虛無主義,僅僅出于這個理由:對現代文明的否定,引導或伴隨著那個“不”字的不會是任何清晰的肯定性概念。
德國虛無主義意欲現代文明毀滅,這是就該文明的道德意義而言的。眾所周知,德國虛無主義并不那么反對現代技術*設備。德國虛無主義所反對的、現代文明的道德意義可以表達如下:突出人的地位;或者:捍衛人之權利;或者:最大多數人的最大幸福。支持著對現代文明的異議、對西方(特別是盎格魯---撒克遜的西方)精神的異議的究竟是一種什么動機呢?
答案勢必為:它是一種道德異議。這種異議出自這樣一個確信:國際主義是現代文明所固有的;或者說得更確切些,建立一個完美的開放社會(這種社會可以說是現代文明的目標),從而還有對這個目標的一切渴望,這些與道德生活的基本要求都是格格不入的。[對現代文明的]那種異議出自這樣一種確信:一切道德生活的根基在本質上都是(因之永遠都是)封閉社會;出自這樣一種確信:開放社會必定無涉于道德,如果不說是非道德的話---它將是尋歡逐利者、追求無責任權力者的淵藪,不啻集各種不負責任、玩世不恭之大成。[iii]
據說道德生活意味著嚴肅認真的生活。嚴肅認真(seriousness),以及嚴肅認真之儀式(旗幟與對旗宣誓之類),是封閉社會的獨特性質,照其本性,這種社會不斷面臨、基本上就是指向Ernstfall[緊要關頭]、非常時刻(serious moment)、動員日、戰爭。只有這種緊張氣氛下的生活,只有其基礎為時刻意識到犧牲*(此乃生命之所歸)、意識到犧牲生命與一切身外之物的必要與責任的生活,才是真正人類的生活:崇高之事非開放社會所能知。[iv]聲稱渴望開放社會的西方諸社會,實際上是些處于分崩離析狀態下的封閉社會:它們的道德價值與可敬之處,完全有賴于他們仍是封閉社會。
讓我們沿著這個思路再走上一程。據說,開放社會其實是不可能的。向著開放社會的所謂進步完全無法證明該社會的可能性。因為進步只是個巨大的幻想,也就是個說法而已。習慣了直言不諱的前輩們早就誠實地認準了人類本性的特定基本事實,如今卻用些說法否認這些事實,用些合法的幻想以及其它東西草草加以掩蓋,比如說:相信可以通過無需武力(用以懲罰毀約者)后盾的條約來消除戰爭,或者把作戰*(ministries of war)部叫做國防*部(ministries of defence)、把懲罰稱為制裁、把死刑稱作das Strafmass hoechste [極刑][v]。開放社會在道德上低于封閉社會,這還因為前者基于虛偽。
反現代文明的異議立足于一種確信,這確信基本上與黷武主義、與好戰毫不相干;與民族主義也無絲毫關系:因為存在過并非民族的封閉社會;誠然它與所謂主權國家有些關系,但這也是就主權國家為上述意義的封閉社會提供了最佳現代例子而言的。再重復一遍,我試著描述的那種確信原非好戰(love of war):毋寧說它是好德(love of morality),是對瀕危的道德性的責任感。我們中的歷史學家們從格老孔,柏拉圖的兄長那里得知這種確信或者說激情,即以高貴德性的名義激情洋溢地反對豬的城邦。他們更從讓--雅克.盧梭那里、從弗里德力希.尼采那里得知這點。盧梭激情洋溢地反對趣味世紀[4]的慵懶、略帶腐化的文明;而尼采則同樣激情洋溢地反對工業世紀[5]的慵懶、略帶腐化的文明。如果我們沒有弄錯的話,正是同樣的激情(哪怕其形態這回有更多的激情和無限減少的智性)繼而反對著戰后[6]德國所謂的或真正的腐敗:反對“都市的亞人類”( the subhuman being of the big cities),反對“文化上的布爾什維克主義”,等等。正如柏拉圖與盧梭的例子所顯示的(如果確實需要例子的話),那種激情或者說確信就其本身而言并不是虛無主義的。(如果回想例如一下牛津學生不為國王與國家而戰的決定以及一些更晚近的事情,甚至可以揣測這是一種合理的的疑問)雖然這種確信就其自身而言不是虛無主義的,或許還有點道理,無論如何,在一系列情形的作用下,這一確信在戰后德國導致了虛無主義。在以下的概述中,我將僅僅提及這種情形中的一些,就是那些(在我看來)沒有被這次研討以及相關文獻充分強調的。[v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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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4.必須具備一種我完全缺乏的稟賦,也就是有抒情氣質的報告者的稟賦,才能使你們中間那些未曾在戰后德國生活多年的人真切地了解到,是些什么樣的情緒在支持著德國虛無主義。[vii]我姑且把德國虛無主義界定為一種摧毀當今世界及其潛能的欲望,至于應該用什么來填補摧毀后的空虛,這欲望并無什么清晰的概念。讓我們試著理解一下,這種欲望如何才發展出來的。
沒人滿意那個戰后世界。在許多人看來,德國一切種類的自由民主政制全都絕對無法克服德國面臨的困難。這便產生了一種針對自由民主制本身的深深偏見,或者說加強了既有的深深偏見。擺在自由民主制面前的,是兩條明白不過的道路。一條道是干干脆脆的反動,正如巴伐利亞親王魯普萊希特(Crown Prince Ruprecht of Bavaria)就此所說的:“有人說歷史的倒車開不得。這不對。”另外一條道要有趣些。我們中間年紀大點的人興許還記得,當時某些人斷言說,時局隱含的沖突必然導致一場革命,要么和另一次世界大戰一道來,要么緊跟著就來---無產階級的興起與社會各階層的無產階級化預示了國家的消亡、預示了無階級社會、預示了消滅一切剝削與不公正、預示了終極和平的紀元。導致虛無主義的除了無望的時局,那種期待至少也起了同等重要的作用。沒有統治者與被統治者的太平世界、僅僅致力于生產與消費(既有物質產品也有物質產品的生產與消費)的全球社會-----對于一些為數不多、相當明智、相當正派的德國人(雖然很年輕)來說,這幅圖景實在可怕。他們不是由于擔心自己的經濟、社會地位才反對這幅圖景的;因為在這方面,他們的確不再有什么東西可以損失。他們也不是出于宗教理由反對這圖景;因為,正如他們的一位代言人(E.容格爾)所說的,他們深知*自己是無神者的后裔。他們厭憎的,是對這樣一個世界的期待:那里每個人都幸福而滿足,每個人都有他渺小的日間快樂、渺小的夜晚快樂,不再會有偉大心臟的跳動、不再會有偉大靈魂的呼吸,沒有真實的、非隱喻意義上的犧牲,也就是,一個沒有血、汗與淚水的世界。對于共產主義者而言似乎實現了那人類夢想的東西,對于這些德國年輕人來說,好象恰恰是人性的最大墮落,是人性的完結,是末人的來臨。他們未嘗真正知道(因而也無法以一種足夠清晰地語言表達),他們究竟想要用什么來替代當今世界、替代其所謂注定的未來或結局:他們所能絕對確定者只是當今世界及其一切潛能均須摧毀,以便阻擋否則必然來臨的共產主義終極秩序:毫不夸張地說,在他們看來,隨便什么(虛無*、混亂、叢林、野蠻的西方、霍布斯式的自然狀態)都無限優于那個共產主義--無政府主義--和平主義的未來。[viii]他們說“是”總含混不清---他們其實無法說出超出“不!”的東西。這個“不”終究充分地體現為行動的那個前奏、體現為毀滅之行動。無論何時聽到德國虛無主義這個說法,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番景象。
幾乎沒有必要指出這些德國年輕人的謬誤。他們簡單地接受了共產主義的觀點:如果不想毀滅文明,那就得搞無產階級革命與無產階級專政。但他們比共產主義者更強調了,共產主義的預言是有條件的(如果不想毀滅文明)。這個條件就為選擇留了余地:在共產主義者看來是唯一可能的東西,他們是通過選擇確定的。換言之,他們承認所有理性的論證都有利于共產主義;但他們針對那顯然無可非議的論證放置了他們所謂“非理性決斷”。不幸的是,他們知曉的所有理性論證都是歷史論證,說得更確切些,都是關于或然未來的陳述、預言,這套東西的基礎是對過去尤其是對現在的分析。因為那種現代占星術(做預言的社會科學)曾經掌握了相當一批學院里的年輕人。上面我已經強調過了,虛無主義者都是些年輕人。[ix]
5.這樣那樣的現代學究興許會覺得虛無主義也不是糟糕透頂。他會論證說,因為年輕一代里那些有理智的人會對長輩讓他們相信的東西有所不滿,他們會強烈需要一個新的字眼來表達他們的}渴求,考慮到無過無不及并非年輕人的德性,他們會要個極端的字眼-----這一切并沒有什么不自然嘛。可以想見他會繼續說,況且青年無法在體制內找到新的字眼,無法以確切的語言表達他們否定長的強烈沖動---這也沒什么不自然啊。吊詭愛好者或許不禁斷言,年輕人在本質上就深受虛無主義吸引。我應該是最不會否認我剛才試著描述的特殊虛無主義的青年特征的。但我確信對于這些年輕人而言最危險的事情或許莫過于所謂進步教育,就此而言,我便更要反對那些現代學究:那些年輕人需要的是老派的教師,當然是那種并不教條因而足以理解其弟子們的遠大抱負的老派教師。不幸的是,在戰后德國,對舊式教育的信念大大衰落了。威廉二世對古老高貴的教育體系(這是由十九世紀早期的自由開明人士建立的)的危害,非但未被共和國制止,更有甚者還被加劇了。況且還有青年政治解放的影響,這件事情常常是被當作孩童投票提到的。我們也不應該忘記,有些拒絕嚴格理智紀律的年輕虛無主義者正是那些經歷過所謂青年運動感情紀律的男男女女的子弟,而正是那場青年運動鼓吹了青年解放。我們的世紀曾被稱為孩童的世紀,在德國這體現為青少年的時代。不消說,并非所有從青澀到衰老的自然演進當中都會插入一個不管多短的成熟期的。希特勒曾經無恥地對高齡總統興登堡的臨危垂死說三道四,這最生動不過地表達了對高齡的尊重是如何喪失的。 我曾經點出,年輕的虛無主義者也都是些無神論者。寬泛地說,在世界大戰之前,無神論專屬于激進左翼,正如在整個歷史當中,無神論總是與哲學唯物主義相連。德國哲學大體是觀念主義的,而德國觀念論者都是些有神論者或泛神論者。據我所知,叔本華是第一個既不是唯物主義者而又公開講授無神論的德國哲學家。不過與尼采相比,叔本華的影響是微不足道的。尼采斷言說,對于一種激進的反民主、反社會主義、反和平主義的方針而言,無神論假設非但可以并行不悖,而且是必不可少的:在他看來,甚至共產主義信念也無非是有神論與天命信仰的世俗化形式。說起對戰后德國思想的影響,沒有另外一位哲人可與尼采、無神論者尼采相提并論。我無法深究這個重要課題,因為我不是神學家。關于德國虛無主義的這一方面,一位遠比我精通神學的紳士---研究生部的卡爾.邁耶爾(Carl Mayer)教授---做了全面的? 疾歟?梢圓慰此?唇?⒈碓凇渡緇嵫芯俊穂x]上的文章。
我剛談到的青少年需要這樣的教師:可以用清晰的語言向他們解釋他們遠大抱負的肯定意義,而不僅僅是消解性意義。他們相信在這類教授與作者那里找到了這樣的教師,而這些人有意無意地為希特勒鋪平了道路(斯賓格勒、穆勒.凡.登.布魯克、卡爾.施米特 、恩斯特.容格爾、海德格爾)。如果我們想理解這些作者的(而非希特勒的)奇特成功,我們必須很快地考察一下他們的論敵,這些人同時也是年輕的虛無主義者的論敵。這些論敵常常犯一個嚴重的錯誤。他們相信,由于他們駁倒了那些年輕人說的“是”,也就是駁倒了前后不那么一貫的(即使并非愚蠢的)肯定性斷言,他們也就駁倒了“不”。但一個人無法駁倒他沒有理解透的
東西。許多論敵甚至沒有試著去理解支持著否定世界及其潛能的熾熱激情。結果是,那些反駁反而加強了虛無主義者的信念;所有這些反駁看起來都在回避問題;絕大多數反駁都是些老生常談(pueris decantata),重復著年輕人早就記住的東西。對于現代文明的原則*,那些年輕人終于開始嚴肅地懷疑,而不僅僅是在方法上或是方法論上;他們不再服膺現代文明的權威;顯然,如果要聽取什么論敵意見的話,這些論敵應當是這樣的:從自己的切身體驗中體會了懷疑,并且已? 詡枘閹暝輪釁窘瓚懶⑺伎伎朔?慫?P磯嗦鄣脅⒉宦?閼庋?奶跫?E嚶?廡┞鄣械謀閌嵌韻執?拿髟?虻男拍睿歡?桓讎嚶?說男拍詈莧菀淄苫????=峁??切┞鄣械奶?韌??閃吮緗廡緣摹S謔牽?慮榫捅涑燒庋?航?皆?潁?飧鱸詒局噬鮮墻?⌒緣腦?潁?渥釗惹械鬧С直黃炔扇×朔烙?淖頌?歡?誥?褳豕?械姆烙?頌?雌鵠聰笫淺腥鮮О堋6雜諛昵嵋淮??裕?執?拿韉墓勰釷歉齔戮傻墓勰睿灰蚨??嚼硐氳鬧С終弒憒τ謖庋?恢至郵疲??遣壞貌灰員J卣擼╟onservateurs)的態勢抵御同時已被稱為未來浪潮的東西。他們給人的印象是背著古舊陳腐傳統的沉重包袱,年輕的虛無主義者則不受任何傳統的束縛,擁有完全的活動自由-----而在精神戰爭以及現實戰爭之中,行動自由便意味著勝利。就象智識上的有產階級面對著智識無產階級(懷疑論者),虛無主義者的論敵擁有一切便利,也有一切不利。現代文明一般及其支柱(即現代科學,包括自然科學與特殊的社會科學)之處境似乎可與17世紀新科學出現之前不久的經院哲學的處境相比擬:舊學派(包括共產主義在內)在方法與術語上的技術性完善似乎成了反對舊學派的銳利論據。因為技術性完善往往遮蔽基本問題。如果你們愿意,也可以說,智慧女神的貓頭鷹日落時分才開始飛翔。戰后德國思想的特征當然是:技術術語(在德國任何時刻都無法忽略這個)的數量達到了天文數字。而能夠打動虛無主義年輕人的唯一[思想]答案必須用非技術的語言給出。只有一個答案是中肯的,只有一個答案也許會打動虛無主義年輕人(如果他們確曾聽到)。那些年輕人,他們決不相信,那個其后尾隨著躍入自由制、尾隨著共產主義世界革命的時期會是人類或者德國的美好時光,但他們會象我們一樣被溫斯頓.丘吉爾(于英國在佛蘭德斯的失敗之后)就不列顛的美好時光所說的話打動。因為他們的一位最偉大的導師曾經教會他們在坎奈(Cannae)那里觀察古*羅馬[xi]榮耀生活的頂峰。
6.我已經描述了一種并非原本便全然惡劣的虛無主義興起的智識與道德環境。并且,我認為理所當然的是,并非年輕的虛無主義所反對的一切都是不可反對的;并非他們鄙視的所有作者、論者都是必須尊敬的。我們要留神那種并不受審慎節制的固執。我們也別忘了學者的最高責任,求真或者公正,是不理會什么界限的。現在讓我們立刻在虛無主義者自己的視角考察一下我所說的虛無主義這種現象。他們會說,“虛無主義”只是個口號,用它的是那些不理解新生事物的人,是那些只看到了自己珍視的理想被拒斥、自己的精神財富遭毀滅的人,是那些僅憑起始的言行判斷新生事物的人,而那些言行必然是夸張的,遠非什么恰切的表達。考慮到密涅瓦的貓頭鷹黃昏時分才起飛,一個有理性的人怎么能夠期望一開始就對新時代的理想作出恰切的表達呢?[難道不能談談]納粹?[談談]希特勒?關于他,談得越少越好。他很快就會被忘卻[7]。他無非是微不足道的“歷史”工具:新時代、新精神的助產士;助產士通常絲毫不理解他所接生的嬰孩的天賦;他甚至可以不是個合格的婦科專家。新現實存在于創生之中;它正在改造全世界;同時存在著的是:無,然而---卻是一種具有蕃息潛力的無(a fertile nothing)。納粹有形無質,猶如浮云;目前,浮云遮蔽天空,預示風暴將臨,但同時它也是甘霖之兆,將為久旱的土地帶來新的生機;(這里我簡直是在引用[其他人的話])不要喪失希望;你們看來是世界終結的,不過是那個始于1517年左右的時代的終結。----老實說,對于那些人,那些期望從“歷史”與未來本身*得到所有問題答案的人;那些把對現在、過去或將來的分析誤當作哲學的人;那些信奉朝著一個自身就是進步的因而無法界定的目標進步的人;那些并不受已被了解的、穩定的標準(這個標準穩定不變,被了解而非僅僅被信封)引導的人:我不知道這些人如何才能抵御塞壬歌聲的誘惑。換言之,對虛無主義缺乏抵抗,其最終緣故似乎是對理性與科學的貶低與輕視(理性要么是唯一的、不變的,要么不存在)。因為如果理性是可變的,那么它就依賴于那些引起它變化的力量;那它就是感情的奴仆;一旦人否認理性的統治,就很難在高貴的與低下的感情之間作出并不武斷隨意的分別。一個可以夸耀自己終生與一切虛無主義的超人之父打著密切交道的德國人已經告訴我們(與一切有靈感的作者一樣,他的說法是可靠的),一切虛無主義的創始人承認:“盡管鄙視理性與科學這人類最高的力量吧,我已經完全抓住了你。”[xii]
7.我已經把在德國生活期間所聞、所見、所閱者壓縮為上述的片斷評論,因為我必須傳遞的是,一個非理性主義運動以及通常對它的非理性反應的印象,而非一個講究推理的論證。無論如何,現在我可以試著給虛無主義下個定義。我這么做是有點惶恐的。這倒不是因為我要給出的定義不符合正常定義的要求(因為我知道不符合要求這種錯誤更容易得到原諒);也不是因為這定義有什么新奇,恰恰是由于相反的理由。[xiii]在你們大多數人看來,它是一種老生常談,而且由若干老生常談構成。我能用來佐證自己的唯一東西是:我曾理所當然地期待在勞西寧先生(Mr.Rauschning)的名作中找到虛無主義的定義。只是由于未能在此書中找到這樣一個定義,我才有勇氣陷入你們認為的淺薄之中,哪怕是一種必要的淺薄。
我要說:虛無主義是對文明本身的拒斥。因而一位虛無主義者便是知曉文明原則的人,哪怕只是以一種膚淺的方式。一個單純的未開化者、野蠻人,并不是虛無主義者。這便是被愷撒擊敗的條頓人首領阿里奧維斯圖斯(Ariovistus)與希特勒(換個角度看,他有著徹底的野蠻人的共同特征---傲慢與殘忍)的區別。一位打擾了阿基米德畫圓演算的羅馬士兵不是個虛無主義者,而僅僅是個士兵。我說的是文明(civilisation),而不是:文化(culture)。因為我注意到許多虛無主義者都是文化的愛好者,并以之與文明區分、對立。除此之外,文化這個說法并未規定要教化養成(cultivated)些什么(鮮血、大地[8]還是心靈),而文明這個字眼立刻表明了這樣一種過程:將人變成公民(citizen)而非奴隸;變成城邦的而非鄉村的居民;變成熱愛和平而非戰爭的人;變成彬彬有禮而非粗野兇暴的人。一個部落聯盟也可以擁有一種文化,可以生產、享樂、贊詠、歌唱,也可以精心修飾他們的衣服、武器與詩藝,也可以有舞蹈、童話以及諸如此類的東西;但它無法被文明化。[xiv]西方人已經喪失了相當多的一度擁有的對自己文明化的自豪(這是一種沉靜的、逐漸養成的自豪),我猜測,是否這個事實最終導致了現在無力抵? ?槲拗饕濉?BR> &n
bsp; 我要講得再確切些。我們把文明理解為有意識的人性文化(the conscious culture of humanity),-----人性就是那把人造就為人的-----也就是說,理解為有意識的理性文化。人類理性首先有兩種能動方式:調節人的行為,并且試著理解人所能理解的隨便什么東西;也就是實踐理性與理論理性。因此文明的支柱就是道德與科學,并且這兩者是統一的。無道德的科學會淪為犬儒主義,這樣也就摧毀了科學努力自身的根基;無科學的道德則淪為迷信,從而往往成為狂熱的野蠻。科學是理解宇宙與人的嘗試;因此它和哲學是一回事,它倒未必與現代*科學是一回事。我們把道德理解為正當、高尚行為的規則,就象一個有理性的人所理解的那樣;就其本性而言這些規則適用于任何人,雖然我們承認這樣一種可能性:并非所有都有同等的趨向正當、高尚行為的自然資質。甚至最極端的懷疑派也不禁會鄙視、或至少是寬恕這樣那樣的行為或這樣那樣的人;全面地分析一下這種鄙視或寬恕行為中所隱含的東西,就會引出我粗粗講過的、眾所周知的道德觀。我可以這樣來說明正當高尚的行為:它既非受苦,也不是從受苦中產生愉悅;[xv]對于我們當前的目標來說,這樣的說明足夠了。要么就換一種說法,正當高尚行為更多地不是與人的自然目的相關,而是與實現該目的的手段相關:目的將手段神圣化這種觀點,乃是對非道德主義(immoralism)尚屬全面的表達。
我有意把“藝術”置于文明的定義之外。虛無主義最有名的斗士希特勒也是個著名的藝術愛好者,甚至他本人就是個藝術家。但我從未聽說他追尋真理或是把德性的種子撒入他臣民的靈魂。我觀察到,文明的奠基者們教給我們科學與道德之所是,卻從不了解大約最近180年以來的藝術這個術語;他們也不了解具有同樣晚近起源的“美學”這個術語和美學學科-----這個觀察加強了我對“藝術”的偏見。這并未否認,毋寧說是斷定了科學道德這一方與詩藝以及其它模仿藝術這另一方的密切關系。但如果不把科學與道德看成那文明之柱[xvi],那種密切關系勢必會被誤解,勢必會損害科學道德以及詩藝。
我提出的[文明]定義有另外一層意蘊,或者說另外一種便利,我必須講清楚。[xvii]起初我嘗試性地把虛無主義界定為毀滅當代文明、現代文明的欲望。通過我的第二個[關于文明的]定義,我想表明,不能把現代文明本身最激進的批判者稱為虛無主義者。
文明是有意識的理性文化。這意味著文明與人類生命或人類生存不是一回事。曾經有(現 在也有)許多人性存在者并不分享文明。文明有一個自然基礎,這是它發現而非創造的,它依賴于這個基礎,對這個基礎它只有十分有限的影響。征服自然,如果不被看成高度詩意的夸張,那就是個荒謬的說法。文明的自然基礎的一個例證是,所有文明的共同體,與不文明的共同體一樣,全都需要武力來對付外敵內寇。 8. 我認為,無須證明的是,在德國占統治地位的是上文界定的那種虛無主義,相比其它一些國家,上述那種虛無主義在德國更見其特征。例如日本就不會象德國那樣虛無主義,因為按照上述的定義,日本的文明化程度遠不及德國。如果虛無主義是對文明本身的原則的拒斥,如果文明的基礎是認可這樣一個事實:文明的主體是作為人的人,那么嚴格地說,凡根據種族、民族、或者文化來解釋科學與道德的都是虛無主義。凡接受北歐科學、德國科學或浮士德科學(Faustic science)之類觀念的,eo ipso[也就是]拒斥了科學之觀念不同的“文化”可以產生不同的“科學”類型,可只有其中之一才是真的、才是科學[xviii]。對科學的民族主義解釋的虛無主義涵義特別可以用以下說法給予略微不同的描述。文明與學習分不開,與向其他人(只要這人能教我們有價值的西)學習的欲望分不開。而對科學或哲學的民族主義解釋意味著,我們無法真正從我們的民族或文化之外的人學到任何有價值的東西。我們談到希臘人時通常想到的那幾個希臘人,他們與野蠻人的分別就在于所謂學習的意愿----哪怕向野蠻人;而野蠻人呢(不管是非希臘的野蠻人還是希臘裔的野蠻人),他們則相信他所有的問題都被他祖先的傳統解決了,或可以在此基礎上得到解決。當然,一個人如果僅僅斷言,一個民族在對某類現象的理解上較其它民族更為擅長,那他并不是虛無主義者:對于文明的定義來說,因此對于虛無主義的定義也一樣,起決定作用的并不是科學或道德的偶然命運,而是它們的本質意向。 9. 一般的虛無主義者(特殊地說,德國的虛無主義者也一樣)拒斥文明本身的原則。問題來了,德國虛無主義者為了什么要拒斥這些原則呢?我將試著解答這個問題,一開始根據的是勞西寧先生的著作。[xix]這也給了我一個機會對上述關于虛無主義的定義給予更多的說明。 勞西寧先生把納粹的內外政策稱為“虛無主義革命”。這意味著,納粹并不象自己聲稱的那樣是一種“造就中的新秩序”,而是“對一代代勞動成果累計而成的、不可替? ?淖試矗ㄎ鎦實摹⒕?竦摹⒌賴碌模┑睦朔研浴⒒倜鸚鑰?傘保╔I)。他這番話的意思是納粹就后果而言是虛無主義的,但這未必意味著它在意向上也是虛無主義的。可以設想,勞西寧這話也可以用來說共產主義革命。但卻無法說共產主義是虛無主義運動。如果共產主義革命是虛無主義的,那這是就其結果而非意向而言。這讓我想到勞西寧的另一個說法:他把虛無主義等同于“一切傳統精神標準的解體”(XII)。我不同意的是在虛無主義的定義里用到了“傳統的”這個說法。很明顯,不是所有的傳統精神標準(就其本性而言)都能超脫于批判與拒斥之外的:用亞里士多德的話說,我們追求的是善好者,而非所承繼者。換言之,我認為納粹的反對者退縮到簡單的保守主義是危險的,這種保守主義通過特定的傳統來界定其終極目標。固然,從平庸無奇的現在倒退回激動人心的過去(但凡過去,通常都是激動人心的),這個誘惑是巨大的。然而,我們不應該屈從于這種誘惑,哪怕恰恰出于[現在與古代的差距]這個理由,或至少出于如下理由:只要從事辯護學(polemics)或辨惑學(apologetics),這西方傳統就不會象看起來那樣鐵板一塊。可以舉的例子很多,只要提一個就夠了:伏爾泰代表的偉大傳統,就很難與貝拉明(Bellarmine)所代表傳統相調和,而兩者又同樣與納粹格格不入。[xx]除此之外,我倒希望勞西寧先生未曾說過什么精神標準;這暗示了唯物主義在本質上是虛無主義的;我相信唯物主義是不對的,可我只須想起德謨克里特與霍布斯的名字就知道唯物主義并非在本質上就是虛無主義的。何況德國虛無主義的根源正是某種反唯物主義或某種唯心主義。
當勞西寧強調說納粹缺乏任何確定的目的時,他就在一個稍微安全些的基礎上運思了。于是他把德國虛無主義理解為為了消解的緣故進行的“純粹消解之不斷革命”、理解為“為革命而革命”(248)。他強調了納粹的“無目的性”;他說,他們除了行動,別無其它綱領;他們用策略取代了學說(75);他將他們
的革命稱為“無學說的革命”(55);他認為納粹的“總體拒絕”是針對“任何學說”的(56)。這好象有點夸張了。因為他還在別處說過:“納粹主義并非一種學說或哲學。可它有一種哲學。”(23)。還有:“反對猶太人的斗爭是黨的學說的一部分,雖然這個斗爭無疑是文化政策的中心要素,而不僅僅出于物質上的考慮。”(22)[xxi]。 看起來納粹是嚴肅對待自己的反猶政策的。然而,把一個黨派、政府、國家理解為無目的的(甚至不僅僅是無綱領或學說的),這是有重大遺漏的,哪怕黨的原初綱領或黨的學說中沒有一點超出了臨時意義或策略意義。因為似乎很難設想任何人會無目的地行動。約翰.迪林格(John Dillinger)或者沒有什么綱領,但他無疑有目的。換句話說,勞西寧沒有足夠仔細地考慮過綱領與目的的差別。如果他把虛無主義定義為無目的的政治運動,那他就是定義了一個不存在的東西(nonentity);如果他把虛無主義定義為無綱領或學說的政治運動,那就可以把所有的機會主義者都叫作虛無主義者了,這未免太苛刻、太離譜了。[xxii]
事實上,勞西寧沒有一直否認納粹具有目的:“單純消解之不斷革命,其方式是,暴力始終保持著專制權力”(XI以下)。這里勞西寧講的是納粹的目的:目的是他們的權力。[xxiii]于是,保持自己的權力,這在一定程度上有賴于他們能讓自己的臣民德國人快樂、能滿足德國人的需求。這意味著,這么一來,為了維持自己的權力,他們就必須采取通向世界統治的侵略政策。
勞西寧這樣糾正他關于納粹無目的的說法:“現在德國人的目的是不確定的,這僅僅由于它們是無限的”(275)。他們的“目標”是“世界范圍內的極權帝國”(58)。他們不僅具有諸目的,這些目的還形成了一個等級秩序以導出一個主要目的:“主要目的,重新安排世界”(229)。按照勞西寧的描述,德國虛無主義是對德國人統治世界的渴望,而德國人自己又被一位德國的elite[精英]所統治;這種渴望成了虛無主義的,因為它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這樣就毀了對于任何高尚、理智的人而言使生活有價值的東西。不管我們對納粹的評價有多低,我還是傾向相信,他們并不是把德國的世界統治當作單純維持權力的手段來意欲的,觀照“德國統治世界”這個令人神往的目標,他們會產生所謂無利害之心的愉悅之感。我甚至還要進一步說,觀照那些能使民族進行征服的人類品質,納粹也很可能產生無利害之心的愉悅感。我敢肯定,納粹認為,在人類的尊嚴高貴方面,但凡轟炸機駕駛員或潛艇指揮員都絕對高于旅行推銷員或者醫師或者任何其它相對和平行業的代表人物。因為,一位遠比希特勒本人更有理智、更有教養的德國虛無主義者說過:“沒有誰的心靈會比在索姆(Somme)或佛蘭德斯(Flanders)隨處倒下的士兵的心靈更深邃、更覺悟------誰要是對此一無所知,他的心靈是何面目呢?這便是我們需要的標準。”(容格爾《勞動者》201)[xxiv]。在德國虛無主義中,把戰士當作一種類型來崇拜,對作為戰士的戰士的無條件偏愛,這不僅僅是真誠的,它還是一個突出的特征。我們的問題是,德國虛無主義出于什么緣故拒斥文明本身的原則呢?這個問題應該這樣來回答:它拒斥這些原則,乃出于武德、軍事德性(military virtues)之故。勞西寧先生談到“英雄的虛無主義”時,他必定想到了這一點(21)。
戰爭是一宗毀滅性的事業。如果戰爭被看成比和平更為高貴,如果戰爭,而不是和平,被看成那目的(the aim),那一切實踐圖謀(purpose)的目的不啻就是毀滅。有理由相信毀滅、殺戮、酷刑的事業是納粹不涉利害的愉悅之源,相信他們從殘忍的強者對無助的弱者的征服、盤剝與折磨中獲得了真正的樂趣。[xxv]
10. 因此,德國虛無主義為了戰爭與征服的緣故、為了武德的緣故拒斥文明本身的原則。由此德國虛無主義接近于德國軍國主義。這就向我們提出了“什么是軍國主義”的問題。軍國主義可以等同于老莫爾德克(the older Moltke)下面的觀點:“永久和平只是個夢,甚至還不是個美夢。”[xxvi]認為永久和平是個夢,這還不是軍國主義,而只是個平凡不過的常識;這一點無論如何并不與特定的道德旨趣聯系在一起。但認為永久和平還不是個美夢,這就等于相信,戰爭就其自身而言就是令人神往的;這樣看待戰爭,這便暴露了一種殘酷的、非人道的性情。認為戰爭本身就是善好的,這意味著拒斥正義戰爭與非正義戰爭之間的區別、拒斥抵抗戰爭與侵略戰爭之間的區別。最終,這與萬民法(a law of nations)的觀念是相悖的。
11. 德國虛無主義接近于德國軍國主義,然而兩者并不是一回事*。至少,軍國主義企圖把戰爭的理想與Kultur[文化]協調起來;而虛無主義的前提假設是,文化已經終結。軍國主義總是承認,和平的德性與戰爭的德性具有同等的或幾乎同等的價值。軍國主義雖然否認在對外政策中要運用溫文有禮規則(the rules of decency),但在對內政策與私人生活中,它從未否認過這種規則。它也從未斷言科學在本質上就是民族的;它只是說德國人碰巧是劣等民族的導師。與此不同,德國虛無主義則宣稱,種種武德,特別是作為承受身體痛苦能力的英勇(北美印地安人的德性),是剩余的唯一德性(參看容格爾在Blaetter und Steine[《葉與石》]中論痛感一文)。剩余的唯一德性,這意味著我們生活在一個沒落的時代、西方沒落的時代,一個與文化分離開來并轉而與之對立的文明之時代;或者說,一個與有機共同體分離開來并轉而與之對立的機械社會之時代。在這樣一種淪落情形之下,能夠生長的只有最基本的德性、首要德性、那種人與人類社會借以持寸與變化的德性。或者換一種講法也行:在一個全然朽壞的時代,唯一可能的診治是摧毀朽壞的整座大廈---“das System”[系統、體系]--回到未曾朽壞、不可朽壞的源頭,回到潛在的*而非現實的文化或文明狀況:純粹潛在的*文明或文化階段(自然狀態階段)的特有德性只是勇氣,沒有別的。因此,德國虛無主義是德國軍國主義的激進形態,這種激進化應當歸因于這樣一個事實:在上代人那里,關于整個現代發展(特別關于當前)的羅曼蒂克判斷已經被廣泛接受,其廣泛程度遠過于19世紀的德國*[xxvii]。我把羅曼蒂克判斷理解為一種受到這樣一種意見引導的判斷:在有史以來的某些階段中,曾經存在著一種絕對優越的人間秩序。 12. 德國軍國主義與德國虛無主義之間不管會有多大差別,這兩種狂熱之間的親緣關系也是很明顯的。德國軍國主義是德國虛無主義的父親。要透徹地理解德國虛無主義,就需要透徹地理解德國軍國主義。為什么德國這么容易傾向軍國主義?在這里做點高度概括的評論也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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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要解釋德國軍國主義,僅僅參考以下事實是不夠的:德國文明比其它文明年輕得多,因此可以覺察到德國比西方民族更接近野蠻。因為斯拉夫民族的文明比德國還要年輕,可斯拉夫民族看起來不象德國那么軍國主義。要找到德國軍國主義的根源,更聰明的辦法是撇開德國文明的史前史*,直接觀察德國文明本身。1760年至1830年期間,德國的文學與思想達到了全盛時期;也就是說,是在現代文明的理想幾乎打造完畢之后,隨著對該理想的修正與反動產生的。現代文明理想的源頭在英、法二國而非德國。當然,這理想的意義是什么,這是個有很大爭議的問題。如果我沒有太離譜,可以這樣來界定在一定程度上在法國革命中突然迸發的智識發展傾向:降低道德標準與道德要求(這些標準與要求是以前那些有責任心的教師搞出來的),但比以前的這些教師更為關注把人類行為的準則付諸實踐、付諸政治實踐與法律實踐。而貫徹這點的最有效方式是把道德等同于要求個人權利這樣一種態度,等同于被啟蒙了的自身利益(或者說把誠信還原為最優策略);或者也可以有這樣的貫徹方式:用工業和貿易解決公共利益與私人利益的沖突。(兩位最有名的哲學家:笛卡兒,他的所謂generosite[慷慨]便無正義、無職責的說法;洛克:? 揮脅撇?ň兔揮姓?澹?N?巳僖?寫嫻牡鹿??鹿?枷肫鵠捶炊緣賴碌畝槁湟約八嬤??吹惱嬲?惱苧Ь?竦穆俾洹?燒?欽庵侄?7、18世紀精神的反對奠定了德國軍國主義的基礎(就德國軍國主義是個智識現象而言)。17、18世紀把道德善好等同于被啟蒙了的自身利益的目標(不管這啟蒙方式如何),為了反對這點,德國哲人堅持認為,在道德善好與自身利益之間、在honestum[誠信]與utile[功利]之間存在著差別;他們堅持自我犧牲*與自我否定*[的德性];他們堅持得太過分,以至快忘掉了人的自然目的是幸福;在德國哲學里,幸福、功利以及通識(Verstaendigkeit)差不多成了貶義詞。而在一種德性中,高尚與功用、義務與自利之間的差別最是明顯,這種德性就是英勇、武德:其它一切德性活動的完成都是有(或者可以有)報償的;正義、節制、溫文、慷慨等等都是有酬勞的;而英勇,也就是戰死疆場、為國捐軀,決無報償:它是自我犧牲之尤者。[xxviii]英勇是唯一毫不含糊的非功利德性。為了捍衛受到威脅的道德(也就是非牟利性的道德),德國哲人不禁過分強調武德的價值,在幾個非常重要的例子那里,在費希特、黑格爾與尼采那里,尤其如此。以這種以及其它種種方式,德國哲學開創了一種特別德國化的傳統:鄙視通識以及通識所設想的人生目的。
無論德國哲學與西方國家的哲學之間的差別有多深,德國哲學最終還是把自己設想為前現代理想與現代理想的綜合。這種綜合并未收效:19世紀下半葉,它受到了西方實證主義(啟蒙的自然子嗣)的妨害。德國已經從她的哲人那里學會了蔑視西方哲學(Je meprise Locke [我鄙視洛克]);德國現在看到了,它的哲人們搞的那個前現代理想與現代理想的綜合并未收效;她沒有看到出路,除非完全清除現代文明觀念對德國思想的影響,返回前現代的理想。納粹主義是這一返轉的最著名例子,因為它是最下里巴人的例子。其最高水準則是返回哲學的所謂前文獻記載時期、返回前蘇格拉底哲學。不管在什么水準上返轉,前現代理想都不是真實的前現代理想,而是德國觀念論所解釋*的前現代理想(這種解釋是帶著針對17、18世紀哲學的爭辯意圖的),因而是個被歪曲了的理想。[xxix]
對于戰后德國來說,所有德國哲人中(其實也是所有哲人中)影響最大的、最該對德國虛無主義的產生負責的,乃是尼采。尼采與德國的納粹革命的關系一如盧梭與法國革命的關系。這就是說,借著德國革命來解釋尼采,這對他是不公正的,但也不是絕對的不公正。如果引用出自《超善惡》的、與我們的主題有關的一兩個段落,想必不會錯到哪里去:“這些英國人不屬哲人之儔。培根代表了對哲學精神本身的攻擊。霍布斯、休謨與洛克是一世紀開外的“哲人”概念的淪落。康德起來反對休謨。關于洛克,據說謝林說過Je meprise Locke。而黑格爾、叔本華與歌德不約而同地反對英國人對自然的機械解釋(牛頓)。”“那被稱為現代觀念的,或被稱為18世紀觀念甚至法國觀念的,一言以蔽之,那德國精神懷著深深的厭惡加以反對的理想------它源于英國,這是無庸置疑的。法國人不過是那些觀念的模仿者與實行者,是它們最好的士兵,不幸得很,還是它們的第一批受害者、最深的受害者。”(文字脫落。252f)尼采斷言,德國傳統正是對現代文明的理想、那些源于英國的理想的批判,我相信尼采大體上是正確的。但他忘了補充說,英國人幾乎一向有著不那么德國式的審慎與節制,不會把孩子和洗澡水一起倒掉,那種審慎就是這樣來設想現代理想,即因勢利導,合理地采納一些古老永恒的理想:適宜、法治、不流于放縱的自由。這種輕易、曖昧、事到臨頭再隨機應變的態度也許有損于英國思想的徹底性;可最終看來它也是英國生活的幸運;英國人從未與傳統徹底決裂,而這種決裂在歐洲大陸卻影響深遠。無論那些特別現代的理想有著什么樣的問題,那些創制了這些理想的英國人同時也對古典傳統相當熟悉,并且英國人總是儲備了相當數量的必要解毒劑。就在英國人創制了現代理想的同時,劍橋和牛津比其它任何地方都更好地保存了前現代的理想、古典的人文理想。[xxx]
[編者注:緊接著的一句話“無論戰爭的結局如何,配有一個帝國的是英國人,而不是德國人”給劃掉了。它上面有個“+”字符指向了頁尾一段手寫文字,給劃掉的句子應該改寫為這段文字。]
目前的盎格魯--日爾曼之戰有著象征意義。英國人在德國虛無主義面前捍衛現代文明,這就是在捍衛文明的永恒原則。誰也無法斷言戰爭的結果究竟會怎樣。可明白無疑的是:由于在緊要關頭(在這種時候,追問“該由誰來進行軍事統治”,這已經成了當今的常例)選擇了希特勒做領袖,德國人的正當訴求也就到“成為一個地區性民族”為止了;應當是、應當仍是一個帝國性民族的是英國人,而非德國人:[編者注:手寫體文字到此為止,接下來還是打字體]因為只有英國人(而不是德國人)才懂得,才應當*實行帝國統治,regere imperio populos[統理萬民之責],這得花相當長的時間學會寬赦被征服者、制服傲慢自大者:parcere subjectis et debellare superbos[御降人以柔,制強梁以威]。[xxxi]
注釋:
[1] 提要乃本文編者所擬-----譯者注。又本文腳注均為譯者所加,尾注均為本文編者所加。
[2] 星號原文即有,也許是作者或者編者留下的 [3] 如無特別說明,正文中的方括號是譯者為了文氣貫通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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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bsp; [4] 指18世紀。
[5] 指19世紀。
[6] 指第一次世界大戰
[7] 注意這個演講的時間是1941年4月,歐戰正酣之時。
[8] 鮮血與大地是納粹的民族主義口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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