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魂一刻
驚魂一刻作者/張子怡
如果說宇宙是無窮大的，那么我們就是無窮小的個體。又或者說，那架飛機，也不過只是上帝手中的一粒塵埃，隨風而去。
現在的我，恐懼天空，恐懼交通工具，恐懼一切在他人眼里再平常不過的小事。醫生說這是創傷后遺癥，需要時間來治愈。但這樣深刻的記憶，到底需要時光怎樣的沖刷，才能磨平？
去年七月，我們一行乘飛機去美國，中途經過首爾轉機。我望向機場大樓外的晴空，和同伴們一樣興奮地期待著這次旅行。我手握登機牌，想象著拉斯維加斯的奢靡、舊金山的寧靜、圣地亞哥的歡樂……我眼前似乎還浮現出了飛馳在一號公路時周遭美麗的風景。
我們登上飛機，空中服務周到，空姐們總是向上微揚嘴角，輕聲地詢問顧客們的需要。幾小時后，飛機即將著陸，它離地面那樣近，我已看到大片大片的綠覆蓋在地表，全然不知死神正張開雙臂擁我們入懷。
一聲巨響打破歡快的氣氛，我抓緊了扶手，盯著窗外。
第二次撞擊緊隨其后，人們慌張起來，柔和的橘色燈光變為冰冷的黑，飛機開始傾斜，窗外美好的景色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向后退去的深灰色跑道。眾人開始尖叫、哭喊，我像先前那樣保持著向外張望的姿勢。行李柜的隔板劇烈顫抖，碎屑與灰塵模糊了視線。塑料燒焦的味道充斥鼻腔，讓人幾乎窒息。
我有些恍惚，像身處影院觀看災難片一般呆坐著。只是這一切過于真實，人們的“演技”超出了我的想象。
我或許在做夢吧，只是被夢魘留在了此處，醒不過來罷了。
但是一旁的母親一邊喊著“快走！”，一邊拉著我沖出飛機。我們從折斷的機翼上跳下，不停地奔跑。
而回過頭的那一刻，我終于明白現實的殘忍。
父親扶著腰，面色慘白地緩慢移動著，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我拼命地叫喊，想讓他快些逃開，他卻仍舊只能小步前進。
待父親走近，才發覺他嘴中全是血，緊皺的眉透露出他的痛苦。他顫抖著，只能發出單個的音節，我腦中一片空白。
同行的人將他安置在草坪上，我與母親替他遮陽。毒辣的陽光，仿佛嘲笑著人類的弱小。
我只是不停地重復一句話： “爸爸，你不能閉眼，你不可以閉眼。”
你知道人的眼皮不僅僅只是一層皮肉，它有時厚重得就像人間與地獄相隔的那扇門。所以爸爸，你不可以閉眼，你必須睜大眼睛看著這個世界，看著你最親的人在你面前微笑。
我們扶著他移向救護車附近。不遠處，消防車正向機身噴灑泡沫。濃煙將天空染成深灰，它像在表達著死神的不滿，久久不散。
陽光刺痛我的雙眼，讓我意識到這不再是夢，周圍滿身鮮血的人們呆滯地坐著，躺著，他們提醒著我一切已經發生，無法逆轉。
急救人員不停地穿梭于傷患者之間，一臺臺機器擺放在身邊。不知過了多久，父親被抬上了救護車，雪白的車門合上，漸行漸遠，輕傷的人被送往機場大樓。
我緊緊握住車上的欄桿，指節泛白，顫抖著嘴唇，壓抑地哭出聲。
第一次意識到人類鮮血的顏色其實很淡；第一次感受到災難帶給人們永久的傷痛；第一次領悟到其實人類真的很渺小、脆弱，而不管誰的生命逝去，世界仍然會正常運轉，過去只是成為了歷史。
當時，天空那么晴朗，仿佛一切都停留在最美好的那一刻。
簡評
本文作者親歷2013年的韓亞航空飛機失事事件。回憶是一件痛苦而殘忍的事。文章猶如一部紀實片，努力撿拾起當時的一幕幕，真切的現實卻又恍若隔世，讓人不敢相信，行文夾敘夾議，記敘與抒情并行，充分表達出這一事件對作者的巨大沖擊。
（吳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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